贵州省西南大学校友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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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访谈 | 李寂荡:我相信有一有二就有未来,总想与命运之神抗争

发布时间:2021-02-01 09:34

李寂荡1970年生于贵州福泉水洞,曾任中学历史、美术教师,现为贵州省作协副主席、《山花》杂志主编、贵州省出版协会副会长。诗歌作品被多种选本选载,编入大学教材,并有诗集《直了集》出版。翻译作品在《世界文学》《十月》广泛发表,被《思南·文学选刊》转载,并有两部译作即将出版。曾获第七届贵州省文艺奖、贵州省青年作家突出贡献奖、百花文学奖·编辑奖、第三届尹珍诗歌奖、第二届海内外华文文学期刊“人和青年编辑奖”等。为第三届贵州省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。曾参与高校教材《20世纪中国文学作品选读》(上下卷,西南师大出版社出版)的编写工作;曾担任国家社会科学重大项目、艺术科学国家重点项目《中国歌谣集成·贵州卷》副主编,由于在编纂工作中成绩突出,被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授予文艺集成志书“编纂成果个人三等奖”。



李寂荡大学毕业被分配到矿山工作,矿山濒临倒闭时,又调到家乡的乡镇中学任教,那里非常偏僻而荒凉,宿舍里经常有蜘蛛、癞蛤蟆和蛇出入,于是决定开始考研。研究生毕业时非常吃香,许多机关单位来挑他,但是他毅然决定来到了《山花》,因为编辑部里可以吃火锅,具有人间的烟火气。在不到四十岁的时候,他被推到了主编位置,当时账户上几乎没有什么钱,岳父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,说当不了就不当吧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但是他不甘心,如果当不了,会觉得是一个耻辱。

于是,他背着包出发,四面出击找钱,甚至还去过墓地。《山花》杂志从此走上了提升之路。这种提升不仅仅是经济的,更是文学的,《山花》在全省的年度核验中,几次名列非时政期刊第一名,被评为2018年度贵州文化产业十佳品牌之一,被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和龙源期刊网等机构评为2019中国人文大众数字阅读影响力期刊TOP100。李寂荡反过来却以为,他个人力量毕竟有限,取得如此大的成绩,是因为编辑团队的力量,甚至把这归结为前辈们的精神传承,提起老主编叶辛、何士光和何锐,他言语间都是满满的感激之情和敬仰之心。

我外出时间一久,

门前就荒草丛生,

其实地上是有路的,

没人走了,也就没有路了。

青年报:你是哪里人?你从文化或者文学的角度,介绍一下你的故乡吧。

李寂荡:我是贵州福泉人。我的老家叫水洞,地处三县交界,十分偏僻,有好多条溪流,也有不少溶洞。据说,曾经叫“匪洞”,是土匪盘踞的地方。我有一首诗叫《水洞》,诗中有这样的句子,“水洞,一半属于汉语,一半属于苗语”,我们的村寨的确一半是汉族一半是苗族。水洞四面环山,中间是一片广阔的坝子,贵州像这样的坝子是不多的。这坝子都是水稻田,油菜花盛开的时候,金黄一片,夏天则是一片碧绿,白鹭翩飞。有一条河流从坝子中间穿过,再往下走就有几条溪流汇入,到了下游水量就很大,随处可以听见溪流的声响。老家的河带给我很多的乐趣,捉鱼、游泳,热天躺在石板上晒太阳……老家的山上以前是原始森林,秋天在森林里可捡拾到很多果实;也让我知道什么叫“松涛”,后来松林被砍伐了,长起来的是次生林,“松涛”也就消失了。在上世纪六十年代,在部队的父亲回乡与武装部的人还围剿过一头老虎,我家分得一张虎皮,卖了买了一台缝纫机,这台缝纫机现在还在,是“蝴蝶牌”。我母亲是水洞小学的老师,是教我语文的老师,也是我的班主任。父亲在县城工作,我五年级就转学到了县城。老家的县,据说是古国且兰旧地,曾经叫“平越”,后来改叫“福泉”。因为有一泉水名叫“福泉”,此泉所在的山就叫“福泉山”,而这座山所在的县便叫“福泉县”,后来改为福泉市。福泉县是一座古城,现在东西南北四个明清时期的城门洞都保存完好。我读北街小学时,每天都要穿过北门城门洞,教书时要穿过南门城门洞。有一座明朝修建的横跨河流两岸悬崖上的石拱桥“葛镜桥”,桥梁专家茅以升称之为“西南之冠”,有“北有赵州桥,南有葛镜桥”之说。据传,张三丰是在“武当山得道,在福泉成仙”的,老家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。抗战时期,国立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迁徙至此,办学六年,茅以升是院长。我读的中学就是在这所大学的旧址。

青年报: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离开故乡的方式,你是怎么离开的?你还有哪些亲人住在故乡?你最近一次回故乡都干了些什么?

李寂荡:我是考上大学离开老家县城的,后来又在老家的一个乡镇中学教书,借调到县城中学后考上研究生就离开了。我老家还有父母、哥哥姐姐,老家离贵阳不远,高速公路一个多小时就到了,但太忙,很少回去。最近一次回去是夏天的时候,是到老家挂牌“山花·福泉文学创作基地”。

青年报:你的文学理想是从中学时候培养起来的吗?你记得你真正意义的第一篇文学作品是怎么创作出来的?

李寂荡:我最早喜爱的是画画,自发的,应该在读小学前。我对文学的喜爱是从看连环画开始的,初中的时候又从连环画转到了文学原著。我读的第一部纯文学意义上的长篇小说是《复活》,对于小说的宗教主题我是似懂非懂的,但马车吱嘎吱嘎碾过冰雪的情景印象深刻,如身临其境,这让我深深感受到了文学的魔力。后来又看了《少年维特的烦恼》,因为那时我是少年,也有了烦恼,于是很好奇维特的烦恼是什么。我在初中时,开始练习写古体诗,还自己装订成册,算是我的第一部诗集吧。同时迷恋上了郁达夫,我经常过河到对岸的山坡上读郁达夫。秋天的夕阳映照着风中摇曳的格桑花或茅草穗,那意境颇具郁达夫笔下古典的诗意,但我要说,郁达夫给我带来了过度伤感的负面影响。到了高中的时候,我就开始写新诗了,并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,主编了一份油印诗刊,我一个人编一个人刻蜡纸一个人印刷,可以说我当“主编”是从高中开始的。读高中时,父亲的单位分来了一位年轻人,相貌俊朗,他写诗弹吉他,晚上他的宿舍的窗口总会传来吉他声和美女的朗朗笑声。我在他那里借阅到不少诗集,尤其喜欢《戴望舒译诗集》,喜欢其中的洛尔迦,喜欢其中的果尔蒙,喜欢他呢喃般的话语和温柔的深情,以及他的朴素与自然。我的第一篇文学作品也许是读大学时发在校报的一首散文诗,叫《地下河》,传统的拟人化的写法。

青年报:你的大学分为两个阶段,第一个阶段是长春师范学院,横跨大半个中国去求学,这中间应该有特别的故事吧?从南到北,地域化的巨大落差,给你带来了哪些冲击?

李寂荡:我考去东北,正如鲁迅先生所说“仿佛是想走异路,逃异地,去寻求别样的人们”。可能是读文学作品的缘故,对“别处”充满向往。故乡实在是太熟悉了,总想去陌生的地方,而且与故乡的反差越大越好。初到长春,在南方是秋天,但在那里已是初冬了。首先印象深刻的是凛冽的寒冷,很奇怪,这儿出太阳了雪不会融化,在贵州雪和阳光是不相容的,只要出太阳,温度就会在零度以上,而在这里,晴空万里,温度却在零下很多度;其次是感觉这里很辽阔,有异域风格的建筑和笔直宽阔的大街;人也不一样,轮廓很清晰,身材高大,说话语速快,声音洪亮。我们班有一半的同学是长春市的,他们耿直热情,给我缝褥子,春节我没回家,会从城里骑车到郊区给我送饺子;我后来在乡下教书,准备考研,同学买了考研书籍寄给我,还织毛衣寄给我。我记得寒假没有回家,住在学校里,每天去吉林艺术学院画画,早晨雪地上第一行脚印是我留下的,回来时在菜市场买的豆腐冻得像砖头。感觉冬天的东北就像一口巨大的冰箱。巧合的是,我父亲当兵也是在东北,后来他转业去的地方重庆,也是我读研究生的地方,从最冷的地方到了最热的地方。对东北的选择可以看出我性格中爱走极端的一面。

青年报:我们刚刚采访过吉林《作家》杂志主编宗仁发,你在上学期间和他认识吗? 

李寂荡:在长春阶段,我不认识宗仁发老师。我第一次见他,是《山花》《作家》《大家》《钟山》搞“联网四重奏”,一年一度的联席会由《山花》做东在贵阳举办,那时我刚到《山花》,负责做会务。宗老师给我的印象,特别像中学历史教科书上的一幅女真人画像。后来得知他是汉人,我还纳闷,他怎么长得那么像那幅画里的女真人呢,再后来得知,他母亲是满族,他有一半的满族血统。宗老师是编辑家,对我很关心,在《作家》上发过我的散文和诗作,还作为第二届“海内外华文文学期刊奖”的评委会主任授予我“人和青年编辑奖”。很感激。

青年报:你的第二阶段是西南大学(当时叫西南师大)研究生,也由历史系转回到了中文系。我们想问一下,那个年代研究生很难考,你本来就是学霸呢,还是文学给你带来了幸运?

李寂荡:我不是学霸,我是被“逼”出来的。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座矿山,矿山资源枯竭,很快就垮了。同事们纷纷调离,我曾一度去过海南打工,觉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,后来返回,从矿山调到了家乡的一所乡镇中学教书,说是镇中学,实际上是在一个村子里,离镇上还有几公里。我记得去的时候,我的几麻袋行李扔在操场上,孤零零的,感觉和自己一样。那个操场是泥巴地,篮球架是农民用木头自己做的,一到放暑假,操场就长满了荒草。在那所中学,老师们的理想是调到离县城较近的乡镇。如果有谁能调进县城,便会认为他有本事,佩服羡慕得不行。调不走就只有在这里安家落户,一大群单身汉是找不到对象的,有的就找学生,学生是当地农村户口,所以娶学生为妻的家庭便成了半边农,放学后是要扛着锄头去挖土的。我不想重复他们的命运,那么,考研便成了改变命运的方式。我考的是文学专业,文学教材、英语几乎靠自学。白天教书,早晚学习。晚上坐久了,蜘蛛会在我头上牵线,我起身时要将丝线拍断;下雨天,屋子里会爬进癞蛤蟆;晴天早晨,有时听见有人敲窗,以为是谁来乡下探望我了,心情激动地打开门,才发现是鸟儿把窗户玻璃里的天空当作真实的天空不停地往里飞;门口有时会有蛇,有一天邻居的孩子大喊有蛇,有一条蛇钻进了他家厨房又跑出来,最后被我逮住打死了。记得我的木棍压着它的七寸时,它吐着信子,也许它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。晚上睡觉时,我会掀开被子看看有没有蛇钻进去,我可不想与蛇同眠。鲁迅先生说,“其实地上本没有路,走的人多了,也便成了路。”而我外出时间久了,宿舍门前的路便荒草丛生,我便想到,其实地上是有路的,没人走了,也就没有路了。


我是1996年考取了西南师大的研究生,那年全国招生三万多人。多年的文学阅读的确对我考文学专业起了很大的作用。但考研主要是考英语。那年的我的英语考分是我所报考的西南师大全校第三名,前两名都是英语专业毕业的。但我学的英语是“Silent English”。

我选择《山花》是出于文学理想,

虽然编辑部办公条件简陋,

但是很有人间烟火气。

青年报:《山花》是一份老牌刊物,创刊于1950年,今年已经迎来了七十周年。但是世纪之交是文学最不景气的时候,尤其是文学期刊十分艰难,你毕业的时候为什么选择了《山花》?

李寂荡:我1999年研究生毕业,那时研究生很少,很多单位都招研究生,尤其是高校,所以毕业时,研究生宿舍楼前门庭若市。不少单位开出很优厚的待遇,比如提供几万元安家费、住房、配偶工作安排等等,而当时的重庆才升为直辖市没两年,党政机关也需要不少高学历的文科生,尤其是中文系毕业的。我唯一应聘过一个区委宣传部的职位,面试后对方决定要我,但我后来不想去了。面试的一位领导还专门打电话给我做工作,他说即使你不来宣传部,我们可以推荐你去报社啊,贵州那么落后你回去干啥。

我决定去《山花》,是不想留重庆,重庆夏天太热了,夏天电扇从早吹到黑,但当时就没有想到有了空调就不热了啊。当然主要还是出于文学的理想,其实早在头一年,我就去《山花》实习过,《山花》办公条件简陋,但很有人间烟火气,冬天的时候,办公室里烧着铁炉子吃火锅,整个办公室弥漫着烟草的烟雾、火锅的热气和浓烈的酒味。要毕业的时候,主编何锐老师派了《山花》的美编(既是美术编辑也是美女编辑)黄冰去西师接我。我和黄冰沿石阶款款而下时,正是吃午饭的时候,男生们目光齐刷刷地向我投来,目光中饱含仰慕,我一边得意一边纳闷,我有什么好看的?后来才反应过来,看的不是我。


青年报:你们现在还在科学路66号办公吗?这应该是许多文学爱好者的圣地,你介绍一下这个办公地点和窗外的这条街吧。 

李寂荡:是的。《山花》在贵州省文联大楼里,隔壁就是贵州省科技厅,文艺与科学毗邻。科学路的由来或与科技厅在这儿有关。这条路其实很短,只有二百米,更像一条深巷。出去就是贵阳市的市中心——大十字。省文联门口还有贵州省京剧团,有时上班的时候,是一边看稿,一遍听着京剧苍凉悠远的唱腔。我写有一首诗就叫《科学路》。我上班在大楼,居住在大楼旁的一栋破旧的小楼,住的是以前《山花》编辑部的几间办公室,门楣上还钉着编辑部各组的牌子,我的卧室是小说组,厨房是诗歌组,客厅是评论组,散文组那间是别人在住。所以说,我几乎全天都在《山花》,上班在《山花》,吃饭睡觉在《山花》。

青年报:你和《山花》几任主编有过交集?这些主编身上应该有很多为人做事的精神激励着你们吧?

李寂荡:我和《山花》四任主编有过交集,文志强老师、叶辛老师、何士光老师和何锐老师。我到《山花》不久,文志强老师便去世了,他是遵义人,面善。叶辛老师视贵州为第二故乡,他经常回来,所以见面较多,前不久在惠水县还建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书院。叶辛老师是一位勤奋的作家,著作已有160种,可以说是著作等身,他的电视剧《孽债》影响很大,曾经家喻户晓,当时我读幼儿园的侄女都会唱这部电视剧的主题歌。何士光老师,他说起话来,有激情,有哲理,像演讲似的,极具感染力,真有大家风采。我特别喜欢读他的散文,他的文字缠绵悱恻,很有诗性,在明丽的背后是深深的忧伤。他写乡下连绵的阴雨,写春天布谷的鸣叫,在乡下时难以排遣的忧愁,读来容易激起共鸣。他善饮,说自己打通了任督二脉,尽管近八十高龄,饮酒不醉。世人都爱感叹人生苦短,他总说人生太漫长。

我的前任主编何锐老师对我的人生有重大影响。我是他要来《山花》的,来了就给他当助理,寄给他的稿件基本都先交给我处理。留用的少,退的多,鉴于我以前投稿常常石沉大海苦等不到编辑部的只言片语,我便善解人意地给不少作者写信,有的现在已是很知名的作家了,见面时他们会对我说,我还保留你写的信呢,我会有点难为情,因为我知道那是退稿信。何锐老师对我影响最大的是职业精神,他认为编辑不是为他人做嫁衣,编辑和作家是平等的对话关系,杂志就是编辑的作品,对于不合用的稿子要敢于拒绝,不徇私情。他还提出了全能编辑的概念,不是写诗的编诗歌,写小说的编小说,而是四种文体都要编。我当主编后,有几年的《山花》封面便是由我创意设计,由美编执行落实的。那时,《山花》还没有专门的工人,杂志印出来时,我们编辑要亲自动手捆包裹的,我可以将包裹打得方方正正的。有一段时间,我们的彩页是在深圳印,印好了发来。有一次,我和何锐老师去航空货运站自己搬运,搬完了,他带我去他家喝酒,以算是犒劳吧。何老师不苟言笑,所以喝酒时大家很沉默,这搞得我很紧张,他不知说了一句什么,一家人笑起来,我惶惑地打量着他,他的夫人,他的女儿,他们看着我的窘相,又是一阵笑,在他们的笑声中,我更是惶惑了。

何老师去年去世了,我和同事到重症监护室,看见他平常紧闭的双唇这时闭得更紧了,平常沉默的他这时是完全地沉默了。我们将他的遗体抬出来,抬上殡仪车,守着他的灵柩,直到送去公墓安葬。

青年报:你是哪一年开始接任主编的?你们办刊思路比较特别,有许多著名栏目和项目,我们想问的是,哪些是从前辈编辑家那里继承的,哪些是你主持工作后创新的?

李寂荡:我是三十二岁时任《山花》副主编的,三十九岁时主持《山花》工作,次年正式任主编,迄今任主编已有十一年。我任主编后,基本沿袭了杂志过去的风格和办刊思路,只在局部上有所调整,调整也是渐进式的。仍然是坚持“双重文本”——文学与视觉艺术两种文本结合。我们的“视觉艺术”栏目,不仅是让杂志图文并茂,将视觉艺术作为装饰,也不是发表文人逸情雅兴的书画作品。它关注和探讨的是人的生存状况,在这一点上是与文学共通的,也因此二者的结合才是有机的,而不是机械的。而且艺术形式多有创新和探索,和我们的文学作品一样,强调前卫性。比如,我们推出过张晓刚、方力钧、陈丹青的绘画作品,徐冰的装置艺术,老重庆的照片、海外的建筑和中国传统民居,日本表达“侘寂”观念的园林,等等。我们与四川美院有长期的合作,一起举办过“虎溪诗会”——可谓是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。

下一步,我们会将“视觉艺术”进一步社会化,譬如策划并在美术馆举办画展;现在《山花》还保留“三叶草”栏目,这是《山花》的品牌栏目,在全国文学期刊中独一无二,就是展示一个作家(诗人)多方面的写作才能,也就是三种文体的写作,诗歌、小说和散文,不少作家(诗人)很向往这个栏目;我们的诗歌栏目“诗人自选”仍然保留,每期推出的诗人只有三五位,但给予的篇幅却很大,有的是长诗,可达十几个页码。北大教授、著名诗人臧棣提到《山花》时说,“里面的诗歌栏目,一直是当代诗的高地。”而评论栏目较以前减少不少,我们很少刊发对当代某个作家作品的评论,因为这类评论多有溢美之辞,更多的是对文学现象的评论;推新人仍然是《山花》的重点,因为新人会带来新气象,会带来不一样的人生经验和审美趣味,是文学的生长点,我们为此开有“开端季”栏目。

我任主编后,《山花》一个大的变化,除了坚持纯文学的艺术探索,可能是实践文学的泛化,在杂志的形式与内容的多样性上有所强化,无论写什么怎么写,都强调紧紧围绕着对生命、人生、人的存在的关注;对时代精神状况的记录;对真善美的张扬。其实,中国具有文史哲不分家的传统,史学的、哲学的文章往往也是生动的文学作品。我们所践行的可能正是当下文学研究界正在讨论的“大文学”概念。当然,我们要掌握好一个度,掌握好“纯文学”与“大文学”的搭配和比例。我们增加了杂志的“文化性”,文化随笔的比重加大,开辟了作家专栏,譬如“陈丹燕专栏”“张承志专栏”,开辟了“诗文间读”栏目,对传统经典进行独到解读,在“大视野”栏目推出像鲍鹏山的系列文章“典故中的中国”,对历史重新阐释;开辟了“译记”栏目,关于文学新译著的前言或后语,或札记或评述。

在世界文学相互交融的时代,外国文学的翻译对汉语写作的影响是巨大的,不少作家是在外国文学的影响下开始写作的,像莫言便称福克纳为他的导师,他说《喧哗与骚动》他并未读完,但翻译家写的序言对他启发很大,让他知道小说可以大胆虚构的,因为福克纳连他自己的人生经历也敢虚构,没有上过战场,偏说自己参加过空战。(《我与文学大师的对话》)我发现很多外国文学作品的译者所作的序或后记是很好的文章,除了对所译作家、作品有一个概述之外,对所译作品也有自己独到的解读,同时也有翻译的心得体会,这可让读者在第一时间接受到翻译作品的相关信息。这些翻译作品大多是首译,小部分是经典重译;我们大力推荐海外的华语作家,推过像黎紫书、倪湛舸、黑孩、南桥、陆蔚青、小杜等,他们的创作与国内作家相比,无论所写的生活,抑或写法上会有些异质性,可与国内的写作形成一种对比和参照。

《山花》以前从未完整推出过长篇小说,今年就推出了马来西亚华语作家黎紫书的《流俗地》,并配发评论家王德威为其所写的评论文章,推出后备受关注,多家出版社都想获得出版授权,最后被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获得,我们已刊发著名作家王安忆为此书作的序。我们办刊,不仅要有全国视野,而且还要有全球视野,将汉语文学纳入世界文学的坐标中来考量。这种考量还直接融入到各种文体的选稿及编稿过程之中。

为尝试文学走向大众,走向市民,《山花》曾一度与贵州当时发行量最大的一家报纸《贵州都市报》合办过几年的《文学周刊》;《山花》过去很少有文学奖,现在“山花文学双年奖”已举办了三届,表彰了一批《山花》推出的优秀作家和优秀作品,涵盖各个文体;我们还做写作培训,“山花写作训练营”已举办多届,一批有潜力的作者从中涌现出来,像夏立楠、尹文武、丰一畛、田兴家都是其中的学员,其中丰一畛的小说集还入列“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”2019年卷。写作营的举办为贵州文学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人才保障。此外,《山花》举办的采风活动也比较多,也参与了对贵州旅游的宣传,承办了一些贵州各地旅发大会的活动。在多地挂牌“创作基地”。《山花》与全国各地的文学交流也很密切。《山花》有些小说还被改编为影视剧;有不少作品被翻译到国外。

《山花》多年的坚持,得到广大作家的肯定。著名作家邱华栋说:“一个作家在《山花》上发表过作品,那他/她一定是一个好作家。”《小说选刊》杂志主编、著名作家徐坤说:“《山花》就是贵州文化的一个魂。”

青年报:《山花》是作者们通往文坛的主要阵地,许多文学爱好者渴望登上杂志,而主编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,你选择稿件和作者的根本标准是什么?

李寂荡:其实生杀大权是掌握在作者手里,发表与否主要是由他作品的水准决定的。中国的文学期刊是很多的,“东边不亮西边亮”,当然也有可能“东边不亮西边也不亮”,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你作品真有问题,当然被埋没的可能性也有,但几率很小,如是这种情况,那只好认命,就像梵高生前的画画廊接受不了一样。“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”,文艺作品的标准有时不是那么明确,但相对的标准还是存在的。很多作者对于自己的作品,就像自己的孩子,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,宠爱有加,但这种宠爱会蒙蔽自己的眼睛。所谓旁观者清,况且编辑不是一般的旁观者,他“阅器无数”,判断大都是可靠的。

作为编辑来说,所做的工作主要是否定和拒绝,因为一本杂志容量再大,发表的只是来稿的极小部分。当然,这也不等于发表出来的作品都很完美,好不好只是比较而言的。做编辑,很多人不缺乏文学眼光,有的缺乏的是坚持,对文学标准的坚持,对人情稿、关系稿的拒绝。当编辑,有可能是既被人赞美,又被人诅咒的职业。但我们作者要有一个宽容平和的心态,有时与其去埋怨编辑,还不如回过头再看看自己的作品,可能会发现不少问题。敢于面对问题是解决问题的前提。其实,作为编辑,他们投稿有时也会被退稿的。

我选择的标准主要是文学性,而文学性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两个向度,生命向度和审美向度。文学是生命的美学。

李寂荡与《山花》老主编叶辛

我被推到主编这个位置,

也只能豁出去了。

如果当不下,我是不甘心的,

会觉得是一个耻辱。

青年报:网络对纸媒影响巨大,许多报纸包括杂志纷纷关闭,贵州的文学环境或者说对文学的扶持如何?《山花》是靠什么生存了下来,而且发展得似乎更好的?

李寂荡:老主编何锐说,维持一本杂志的运转要靠两只轮子——一个是财源,一个是稿源。老主编是六十六岁退休的,都说《山花》主编不好找,要既能找钱,又能编稿子。我当主编后,大家对我是有疑虑的,其实连我自己当时也有疑虑。编稿子这一块问题可能不大,关键是能不能找钱,因为当时《山花》办刊经费缺口较大。而我一介书生,性格内向,似乎是不善于交际的,也未跑过广告。但既然被推到主编这个位置,也只能豁出去了。

接《山花》的时候,账上几乎没什么钱,寝食难安、如坐针毡、如履薄冰,这些词用来形容我当时的状态一点也不夸张。我的岳父见我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开导我,当不了就不当吧,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。但我如果当不下,可能会如人所料,我是不甘心的,会觉得是一个耻辱。于是我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,背着包包,天一亮就出发,四处出击。只要有一点线索的地方我都去跑,甚至跑过公墓。我记得我跑的第一个广告是2.5万元,是乌江边上的一家水泥厂。为等厂领导,我坐在水泥厂的值班室,看着从门口不断走过的工人,满身满脸的水泥灰。跑了两天才签下合同。从工厂所在的山顶向下俯瞰,可见山下静静流淌的乌江,这不是石达开的“乌江”,也不是项羽的“乌江”,但我禁不住地想到他们。遵义真不愧是一个转折之城,于我也是,我在这里算是完成了广告处女作,我知道,有一就有二,就有未来。

后来我又跑了刘青云做广告的“青酒”,“喝杯青酒交个朋友”。记得从镇远返回贵阳的途中,贵阳的朋友给我打电话,“寂荡,你到哪儿了,我们在等你啊!”当时蓝色正沉入黑暗,夕阳的余晖映照着路旁高耸的峰巅,我一下子泪流满面,可谓是“悲欣交集”吧,因为我知道,青酒的广告跑下来,我在仓皇中算是立稳了脚跟,而且自己也还有朋友惦记。

我还记得,临近春节,要去黔北签合同,但约好时间的那几天贵州凝冻,我还是上路了,路面很滑,一路上是车祸。有一次去毕节跑风景区广告,夜晚在村长家吃饭,他家是在山上,席间我出门来接电话,目力所及,尽是莽莽苍苍的大山,这是气势磅礴的乌蒙山区,当时在我眼里,那些黑黢黢的山峰就像沉默的命运之神,我为什么走到今天,我要到哪儿去?他是什么也不回答的。我感觉去重庆读研的经历像做了一场梦,大山就像迷宫一样,我一直没有走出去,或者像当时的一首流行歌曲所唱的“终点又回到了起点”,我总想与命运抗争,可命运之神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。我的母亲,一个受过很多苦的地主的女儿,有时看着我叹气,眼里满是同情和爱莫能助。

作为主编,我虽然竭尽所能,但力量毕竟是有限的。《山花》在全省的年度核验中,几次名列非时政期刊第一名,被评为“2018年度贵州文化产业十佳品牌”之一,被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和龙源期刊网等机构评为2019中国人文大众数字阅读影响力期刊TOP100。她能走到今天,有现在的样子,是因为有一支极为敬业的编辑队伍,多年来一直得到了政府部门的大力扶持,而且还得到了贵州茅台集团、贵州中烟公司、遵义市播州区文旅投公司等有社会责任担当的企业的大力支持,譬如贵州城乡公司有几年支持我们实行双稿酬,贵州茅台集团向世界100所著名大学赠刊,已坚持了二十年。这也是中国文化、中国文学走出去的一个举措。很多图书馆是很敬业的,缺哪几期会写信跟我们要,比如斯坦福大学、东京大学、牛津大学、剑桥大学等等。

青年报:我们再来谈谈你的诗人身份吧。有评论家敏锐地发现了你诗歌中的“死亡现象”,你没有有关死亡方面的刻骨铭心的经历吧?你想借助死亡来反衬生命的意义,以表达你对世界的悲悯,我们这样理解对吗?

李寂荡:死是生的一面镜子,既会照出生的无常,生的短暂,生的脆弱,也会照出生的绚烂,生的美好,生的珍贵。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会让我们感觉到生的恒定和漫长,但死是警钟,会让我们警觉,这绝不是生的全部真相。我们看见他者的死亡,某种意义上讲也是看见自己的死亡。因为这是所有生命的结局。所以,所有生命的存在的确令人心生悲悯。我的诗歌中,《隔壁邻居》《傍晚的森林》都写到了死亡。

我的诗歌写作量很小,至今只出过一本诗集《直了集》。我有文学理想,但写作上没有野心,也没有规划,近乎于偶尔为之,至今写的诗也就一百余首。我的诗多是经验性的写作,写的是日常,当然,我不想就日常写日常,会在日常中发现和凸显“日常”中“非常”的一面。我写诗基本上是有感而发,希望做到“言之有物”,“惟陈言之务去”。

青年报:现在出书难,出诗歌更难,但是每年还是有大量的诗歌出版,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?你下一步有出书计划吗?你能谈谈自己诗歌写作上的追求吗?你自己认为已经被经典化的作品是哪几首?

李寂荡:现在写诗的人不少,出版的诗集也很多。我觉得这不完全是坏事,尽管读者很少,许多书出版后也不会有市场。但这是自己诗歌创作的总结,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和鼓励。而且出版也是自家掏钱。对于写作者来说,写作是一种爱好,一种倾诉,一种宣泄,甚至是其生活的一部分。未尝不可。当然,不少是垃圾。

我想三五年后我会出版自己的第二部诗集,写作上可能要有一个规划,量要增大一些。我很快要出书,但不是诗集,是翻译的作品,一部短篇小说集和一部长篇小说,接着可能还有另外两部。

我不知道自己的诗歌有没有被经典化,经典化应是一个时间问题。我自己的诗歌有几首自己比较喜欢,《隔壁邻居》《水洞》《午夜飞蛾》《河流》《双河客栈》《我将死不瞑目》《要习惯于……》《语言障碍患者》《暮饮》《晚景》。


青年报:最后一个问题,你觉得文学阅读对于年轻人的成长意义在哪里?现在是碎片化的阅读时代,你认为对年轻人的人生会产生什么影响?

李寂荡:文学是人类语言之美的集中体现,是语言传承的重要载体,所以文学作品的阅读是年轻人语言能力训练的一种重要方式。文学阅读可以拓宽年轻人的内心世界,让他们的内心世界变得辽阔,而且可以丰富他们的审美趣味,以及在现实生活中对诗意的追求;同时,让他们对生命、对世界、对人生有深刻的理解。文学从根本上讲,还是张扬“真善美”的,文学的熏陶就是让年轻人深刻地感受到真善美,追求真善美,最后自己也变成真善美的化身。

碎片化的阅读也许会导致青年人对世界的理解和认知是碎片化的、支离破碎的,不是深入的、完整的,甚至充满了谬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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